《汾二子传稿本》

 傅山
汾二子传
薛子宗周字文伯,王子如金字子坚,皆汾之高才生。薛峻崖厂,肩棱棱如削,不苟言笑,高视迂步,而佣奴汾之人。王颓从不立崖厂,工书,学诗歌,短小负气,行多不掩言, 而亦佣奴汾之人。汾俗缮椭槠,自缙绅以至诸生皆习计子钱,惜费用。二子者,独喜交游, 豁达,耻琐碎米盐计,日费殆数倍过诸财虏家,而家日益窭。而汾之人亦皆笑之。
甲申国变,皆始废举子业,出城屛居小村落。薛有田三、四十亩,佣人勤耕获。颇学天文,已置之,曰:“天道远。”乃取古今兵家者言三复之,以己意撮为编,曰《兵法要略》二卷,时时揣摩之。王益颓纵,数递过友家饮,辄半月廿日不归舍。及归舍,亦辄半月廿日不出门,与内子焚香弈棋、饮酒。间涉猎占史,为诗歌,而诗歌日益老。
己丑四月,大同兵之以明旗号从西州入汾,汾旧御史张懋爵以原官兼监军。张佣奴,浮慕二子名,敦致戎幕。会汾山乡义勇少年千许人愿投张部,张欲不收,少年又请自备马匹 器仗从之,张唯唯。张富于财,二子劝出橐中大赏士鼓勇,张不能,少年稍散去。薛复以策干江某,劝急捣太原虚,江不能用。迁延免五月,始北上。二子过雷家堡,曹举人伟饯之。 语间,劝旺无北。薛大声曰:“记明旗号尚观望,非夫也!”曹语塞。薛徐顾王:“尔有老母,可不往。”王曰:“顾请之老母,老母许之,不敢绝裾也。”皆从张至晋祠。又不即抵太原,留晋祠六、七日。会清援从北来,攻破晋祠,马兵南趣保汾,步兵沿道狼籍死,而二子不知所终。或曰见死矣,又曰未也,而汾之人皆益笑之。
丹崖子曰:余先与薛子游,畏其阜荦,喜西河有斯人。及袁先生三立讲堂, 二子咸在,至今盖十五、六年矣,而谊日亲,相观摩斯许,颇不似今之为朋友者。乃二子果能先我赴 义,死耶,未也,彼其无论矣。或贤诮之曰:儒行爱其死,以有待也;养其身,以有为也。然乎哉?然乎哉?乃又曰:“惊虫攫搏不程勇,引重鼎不程力,往者不悔,来者不像。何战?余乃今愧儿子,余乃今愧儿子!
亡友胡于公见此傅,即曰:“江夏不曾受伪官,死难最着者。”盖末即绎传中文义。传非实谓贺败节也。以伪榜特揭贺名,故污辱之,幻惑天下士夫,云贺且如此矣。至今乂翻笑贼义过计也。
鄙夫见此等事迹,辄畏触忌讳言之。从古无不之国,国亡后有二三臣子信其心志,无论成败,即敌国亦敬而旌之矣。若嫉之如仇,太祖何以夷、齐讥诮危素也?余阙之庙是谁建 之?何鄙夫见之不广也?继起之断不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