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宋儒好缠理字杂记》

 傅山
宋儒好缠“理”字。“理”字本有义,好字,而出自儒者之口,只觉其声容俱可笑也。如《中庸》注“性即理也”,亦可笑。其辞大有漏,然其窍则自《易系》“穷理尽性以至于命”来,似不背圣人之旨,不背则不背其字耳。圣人之所谓理者,圆备无漏;才落儒家之口,则疏直易寻之理町见,至于盘根错节之理,则不可知矣。圣人穷理尽性之言,全自 上观变于阴阳、发挥于刚柔来。宋人之所谓理者,似能发明孟子“性善”之义,以为依傍大头颅,并不圆通四照。理之有善有恶,犹乎性之有善有恶,不得谓理全无恶也。即树木之理,根株枝节,而忽有纠挐杂糅之结,斤斧所不能施者,谓此中无理耶?
老夫尝谓气在理先,气蒸成者始有理,山川人物、草木、鸟兽、虫鱼皆然。若云理在气先,但好听耳,实无着落。
《书》为帝王治世之本,而不言“理”字、广,惟《周官》则有“燮理阴阳”一字。《诗》咏性情,而用“理”字者,但“乃疆乃(乃)理”之类,三四见,皆不作“道理”之“理”用。岂古人不知有此字耶?看《孟子》“理义说心”用“理”字处,傻生动,何尝口龈牙醉也?《礼记》则“现”字多矣,亦不觉甚厌人。乃知说“理”、字亦顾其人何如耳。
“文理密察”之“理”,犹之乎“条现”之“理”,从玉从里,义实蕴藉。
唯于理有未穷,故其知有不尽。不知其知果有能尽时乎?圣人有所不知,则穷理之能事,断非鄙儒小拘者所能颟顸欺人也。笑话!有大宗师亦然之。唝极似此。